老家嘉陵江河滩上,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的鹅卵石。因鹅卵石表面油光锃亮,圆润光洁,像油浸过似的,所以我老家人又叫它“油光石”。
油光石堆积在河滩上,但根基不稳,人要是在油光石上行走,感觉不如踩在石板和土地上踏实,极易改变身体重心,免不了有人脚下打滑摔跤,轻则扭伤,重则摔得头破血流,所以人们对油光石普遍没好感。油光石的这些特点像做事不牢靠的人,如果遇到这种人,人们便会毫不客气地说他:滑头得像油光石。
油光石没棱没角,光不溜秋,坚硬无比。因为个头极小,既不能就地取来砌墙,又不能加工为石料,记忆中在老家是它根本没有什么用处的,简直一文不值。这是大人们从物用价值角度对油光石的认识。
然而,油光石在我们小孩子眼里却不一样,反倒觉得它是很好玩的。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爱去河滩拣油光石玩耍,油光石光滑可爱,不会划破手,握在手上与我们的细皮嫩肉有种天然的亲切感。加之油光石看上去有不稳定感,我们便从河滩上拣来许多油光石,像建筑师一样一颗一颗精心堆放,高高地堆砌成塔状。有时是几个孩子一起堆,有时是各堆各的,比赛谁堆得既高,而看上去又及及可危。这样来既能体味找平衡的乐趣,同时在潜移默化中培养了我们的探索精神。高高堆起油光石之后,我们从石堆底部取出一两颗石头,油光石堆便轰然瘫塌,那种摧毁之势会给我们带来无限快乐。可以说油光石对我们出生在乡村的孩子来说是天赐的玩具。
在检油光石的过中,我们发现有的油光石上还有纹路,纹路曲线很有美感,有的上面有几条纹线,会构成一幅幅天然的画,当然这画构图很单调,有的简单得就是一片色彩,但也能引起我们凝视、猜想、好奇,我们会像鉴赏家一样端详揣测,用一颗童心去领悟大自然的神奇,仿佛那就是我们心中一个神秘的童话。有的油光石上只有一条纹路,我们也对它的纹路感兴趣,因为油光石像鸡蛋,我们会想象这个石质的鸡蛋是不是会有小鸡破壳而出。那种奇怪想象充满了希望,会给我们带来全新的快乐!
长大后迁入城市,我将父母接到城市居住,就很少回老家,久而久之,便渐渐淡忘了故乡河淮上的油光石。
那年夏天,我受父母之命回老家看望大伯,在河边码头等渡轮时,我捡起一个圆润的油光石,翻来覆去放在掌中把玩。面对手中这件水的作品,我想:这颗油光石从哪里来?它原本有多大?它经历了多少碰撞和冲突,经历了多少不屈和抗争,经历了多少磨损和恪守,才被冲到我的眼前,才变得如此小巧,才变得如此光华,真的细思极恐。
我随手把手中的油光石丢到河滩上,它便与滩上其它的油光石浑然一体,安然若素,一派地老天荒的模样。这情景,悠然意远,让我感受到油光石随遇而安的品行,感念到时间的自然伟力。我拟人化的赋予了油光石穿越时间接受磨难的精神力量,越想越感动。
乘渡轮过了河,走过一片河滩,上一条宽敞陌生的路,就到了老家。走到村口,一幢幢亮丽的新楼映入我眼帘,令我欣喜和激动。我禁不住自言自语:故乡十几年变化真大啊!
在风格相似的楼群中,我找到了大伯家。在客厅沙发上坐定,大伯就叫小侄子新贵打开电扇,送来徐徐凉风,让人非常惬意。这时我才细看:哦,彩电、冰箱、电脑,城里人有的他们都有了。我发现小时来客送蒲扇,用碗喝凉水的日子已不属于这时代了。
这时,我注意到白得刺眼的墙,问道:“这石灰是从哪买的,这么白?”。上初中的侄女媛媛说:“这是自家烧的,用油光石烧成的。”
“用油光石烧的?”我疑惑地问。
媛媛说:“油光石煅烧之后就成了氧化钙,氧化钙加水便成了氢氧化钙,氢氧化钙就是石灰。” 媛媛俨然像老师给学生讲课一样说得一丝不苟。
大伯告诉我,村里就是利用河滩上的油光石建起了石灰厂,赚了钱,又办榨油厂、粮油加工厂、砖厂、机械配件加工厂等,厂子办得红火着呢。后来,我发现村里还有图书阅览室、游艺室、农技夜校,既有娱乐的,又有学习的场所。村里人与我交谈起来,话语间无不充满自豪感,好有精神。
农民随着科技知识的丰富,将知识转化成了生产力。孤陋寡闻的我想象不到小小油光石也为家乡人民致富发挥了如此大的作用,使故乡生发出浓郁的现代化气息,增加了一种新的审美力度。
我感到小村人不仅是物质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精神世界的变化更是地覆天翻。我家乡的小村不小了。
从老家返回时,我特意拣了几颗油光石,回家置于书案上。没事时,我总爱凝视着油光石,觉着它有灵有知,我仿佛能感知到它藏着一种倔强不屈的精神,这一切都包含在油光石的硬壳之中。这多么像我的父老乡亲隐忍而奋发,在贫瘠的土地上同命运抗争,优化命运,才使那乡间小村实现了历史性飞跃,向文明演进。
我爱家乡的油光石,更爱家乡不屈不挠的乡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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